「神的做法是:祂悅納某些也拒絕某些,
祂為自己找的使者是世人所棄絕的,
有智慧、有能力的人也非祂所要揀選為聖徒的。」
-Frederic W.H. Myers
1963年01月30日
郵政信箱2131
台灣,台北
親愛的朋友們:
就像被一陣來自遠方的厄運吹進來似的,一眼就讓我們看出她不是本地人,也不是本島上任何一族人。不只是從她稚嫩,好似從鬼門關前走過一遭的蒼白臉上看出來,而是從她身上散發出來被孤立的孤獨感,與那幾乎承受不了卻又得獨自承受的悲哀氣息。我們詢問她時,她並不多話,總是簡單明瞭。
因為她的華人血統,她和其他人一起被逐出印尼。共產黨的船隻處心積慮地想要引誘他們前往大陸,然而她的直覺和見識讓她躲開這些船,來到自由世界。她平安地抵達我們的海岸,卻身無長物。
來到此地的第一年內,厄運再次無情地打擊她。她的先生棄她而去,生產時幾乎要難產而死。她聽人談起我們,因此她像隻在怪異又混亂的世界裡漂流的小船,抱著孩子輾轉漂了進來。
她問我們:「您們可以幫我照顧孩子,好讓我可以去工作嗎?」我們當然願意。這孩子可真漂亮,看得出來這孩子被她長期溫柔地照顧著。我注意到她偷偷擦去眼角的淚水,我知道她十分不願意和孩子分離。
她說她從未聽過福音,也不會說任何一種中文方言。一位同工會在週末帶她前往一間歡迎她光臨的教會,「您是說任何人都可以去那裡嗎?」她顯然很驚訝且困惑地問道。
接下來幾天,這幾個字不斷在我腦海裡盤旋,「任何人都可以去那裡嗎?」這幾個字像刀割在我心上。亞洲國家的人口眾多,但其中許多人都未曾聽到救世主說過:「到我這裡來。」僅僅向他們傳教是不夠的,我們應該在他們有需要時,慈愛地幫助他們,然後他們就會聽見。
本月我們再次巡迴全島,巡視我們為山地居民設置的診所和肺病療養院、為山區女孩子設立的學校、馬利亞產院(為山區產婦設置的產房)和其他地方。肺病療養院裡的病人多半年紀很大,由於營養不良,常受風寒,衛生不佳,還有經年操勞,所以他們的肺結核病日漸嚴重,最後找上我們。
我們巡視病房時,山區長者們張著大而又充滿智慧的眼睛盯著我們。我不知道他們記得的景象會是什麼?他們之中有許多人在日本人到來前都還很年輕,在山裡自由自在地生活。現在他們年老體衰,不知道有何感觸?其中許多人成為基督徒,所以可以坦然地面對死亡。
在兩個不同的地方,醫生不約而同地向我要求設置停屍間。我嚇了一跳,但是經過醫生的解釋,我同意有其必要。「當病患過世時,我們得通知他們山裡的親友,有時候因住得很遠,有幾個山頭那麼遠,親友要花二、三天的時間才能過來。」醫生如此說道。
我瞭解他的重點,他很婉轉且禮貌地不再說下去,但他真正的意思是:「難道妳願意跟一位死人睡在同一間病房裡,不單只有一天,可能是二天或三天嗎?」
「我們會設置停屍間的。雖然還沒有人指名要贊助這一項,但是贊助人經常說要捐給『最急需的項目』,當然這就是急需的項目!」我匆忙地向他保證。
我們給花蓮的女子學校規劃了新宿舍。幾位老師跟我說:「如果妳多招收100位女孩子,就需要另一間廚房,現有的廚房會不敷使用。」
「妳也需要更多的廁所和洗衣服的地方。」另一位老師插嘴說。真慶幸我只是一個凡人。如果我天資聰穎,我就會事先料想到這些必要設施,可能會因此而猶疑不決;但因為我只是個凡人,因此現在我能輕鬆地規劃宿舍,安排睡覺的臥室,還有樓下可以兼作餐廳的教室。雖然我忘記了安排烹煮食物和洗衣等無趣的基本需求,但因為已承諾要辦一所大學校,我們只得硬著頭皮走下去!
我們看著這些年輕原住民那開朗又開心的臉龐,心裡猜想,生命會如何對待他們?我們希望我們可以讓他們得到知識,以便能在經濟上獨立,在性靈方面也能快活自在。我們希望保護他們遠離生活中邪惡和殘忍的部份,這只能經由禱告將他們和救世主連結起來,才能辦到。
到我們產院來生產的產婦們,有些很年輕漂亮,但是有些看起來過分蒼老,同時帶著難以形容的倦意。看著她們的倦意就讓我們很內疚,「為何?啊…為何相比之下我的生活是如此輕鬆,而她們的是如此艱難?」
我們去了北門一間收容患有烏腳病這種恐怖疾病病患的診所。這間診所設有手術室和其他院室的大樓最近才完工,美麗且新穎地矗立在教堂旁邊。那天剛好是星期天,我們打算在教堂內和他們一起做禮拜。
來上教堂的民眾都非常貧困。他們衣著很乾淨,卻相當襤褸,而且多半沒有穿鞋。當他們走到教堂時,從海上吹來的冷風,讓他們在單薄的棉衣裡發抖,但他們還是來到了教堂。
牧師進到教堂講道時,他的頭髮也是稍微雜亂。牧師和醫生二位把不良於行的烏腳病患揹到教堂裡去做禮拜,一位接著一位,他們把病患帶進教堂。這並非只是「信仰的緣故」,而是「因為愛」。
牧師忘我地講道。他直接向主請求:「親愛的主,這150萬住在大鹽海區的窮困民眾,是多麼可憐和貧窮啊!請讓他們領受祢的恩典!」我們沒有在大家面前掉淚,但我們的內心在啜泣。我們努力試著去幫助他們,但我們能做的永遠不夠,跟他們所需要的比起來,實在是太微小了。
這讓我們想起醜陋兇殘的奴僕卡利班[1],在陰暗煤礦坑裡祈求的詩句:「主啊,請拋給我們一把星星!」他們僅僅需要這世界上食物的一小部份,以便讓家人免於經常處於半飢餓狀態。某位寫信給我的朋友稱呼他們為「被主遺忘的孩子」!然而,他們並非被主遺忘,而是被那些生活豐盈的人遺忘了。
在東海岸的金崙,我們為當地村落和附近山區居民設有每週看診兩日的診所。醫生搭乘吉普車,從大約一個半小時車程的另一間診所過來,因為金崙沒有醫生。我們的診所開設一間位於海岸線旁,相當寬敞的石頭屋子裡,那是頭目送給我們的,我們重新整修一番,並加上屋頂。
旁邊還有另一棟建築,一間日治時代蓋的派出所。從正面看起來好像電影裡的場景,幾株棕櫚樹搭配上優雅的潮水線,有著蕾絲般泡沫邊緣的深藍色海水拍打著白色沙灘。
對事不關己的路人來說,一句「那裡沒有醫生」就可以打發一切。但是,假如您是住在當地的母親,而孩子發著危險的高燒,又該如何?如果您的太太要生產了,又該如何?如果發生意外,有人受傷,又該如何?「那裡沒有醫生」這幾個字,會在心裡留下恐怖的烙印。
「我們可以改裝那間有著石頭牆的舊派出所,成為一間馬利亞產院(產房),提供給需要護士照護的住院病患。」我告訴同行的醫生說。「當然好。」他說。
「有總比沒有好。」我自己心想。沒有醫生會願意住在那寂寞的地方,但我可能可以找到一位受過訓練的護士和幾位醫護助理。一旦發生緊急狀況,受過訓練的護士知道何時該從派出所打電話到最近的醫生那裡。我們曾經試過一次要買下這間派出所,卻因為開價過高而未能成交。這一次,如果這在主的計畫內,就必能成功。
我們的家位在山邊,山下遠處有條蜿蜒在山谷裡的標準軌道鐵路。我們可以聽到小火車在軌道上前進的聲音,特別是在安靜的早晨時分,就是有喀答、喀答節奏的聲音,好像廣播劇裡面模擬馬匹奔馳的音效。這讓人有種著急的感覺,很想趕緊把事情辦好,就像「好戰的非利士人已兵臨城下」那樣!
我們絕大部分的工作都是在緊急的時間和壓力下完成。我們為島上最窮困居民所做的最基本的家務管理工作是:「要讓這間大屋子有條不紊」,我們得做好準備──要做什麼?我們不知道。我們只知道我們靈性上急切地想要把事情完成。
今天早晨是晴空萬里。田裡的稻子都已收割,處於休耕狀態。通常農民都忙於插秧,耕種,然後收割。現在全部都做完了,全部農民都暫時可以休息。農曆新年給予大家幸福的喘息機會,讓家人享受一年一度的大團圓。農田也空閒著,好像得到安息日般。這是多麼寧靜啊!
上週我們把為在監服刑的母親們照顧的孩子帶回去,探望他們內心極其渴望愛的母親們。後來,聖望教堂裡的漢生病友吞吞吐吐地問我:「我們也有可能可以在農曆年前見到自己的孩子嗎?」
當島內其他家庭都已團圓,一起享用傳統的新年除夕圍爐晚餐,他們只想短暫地看看自己的孩子,得到些許安慰。當然,我們會把孩子們帶過來,即使我們得強忍住情緒上的重擔。
梭子來回編織著我們的生命,我把敬愛主且支持我們為祂所作的全部工作的您們,編織到這些我寄給您們的信件中。祈求主讓您們看見世界上底層的民眾,看到他們真實生活中,超過筆墨所能形容的駭人景況,瞭解他們多麼需要協助及知曉主的愛。
服事主的
孫理蓮
留言列表